他诞生于谷雨,修季夏之道,化兽成形时,正值元武天尊第二次灭世。
那时天地相合,所有的灵气随着太阳一同被碾碎,人间遁入一片黑暗与死寂之中。
刚刚化形的朱雀灵气低微,在这混沌中,被压制的根本无法继续进升。
为求自保,他孤身一人寻找避世之地,偶然间循着光亮来到了太仓山。
见此处业火缭绕,灵气纯净,便决定留在山里,终日潜心修炼。
他天资不凡,肯下功夫,又心思纯净良善,进步很快。
且太仓山的业火,为他挡下了数万道雷劫,几乎没遇到什么困难,不过千载他便化出了神形,即将突破飞升。
在这时,他却做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对是错的决定。
他决定去太仓山的顶端看看,想知道,自己一直依附的这座仙山,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沿着裸露的岩壁爬了上来,只看到了生生不息的红莲业火和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根本是个不毛之地,并无任何生灵。
朱雀有些失望,转身便准备下山。
然而眼前的熊熊燃烧的业火中,一个巨大的人面被照亮了。
这人面倒是不丑,相反的,颇有几分美感。
可是朱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人面,顿时惊恐无比,直直被吓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燃着业火的圈里。
周围的壁上还长有巨大的鳞片,每一片都比他整个人还要大。
他忍不住退后,直到退无可退,撞上了另一块山壁。
很快山壁开始渐渐移动起来,圈子也逐渐缩小。
似乎要把朱雀卷住碾成碎片一般。
朱雀惊慌不已,他变化兽形,立时腾空而起,头也不回的一跃而上,飞到了九霄之上的高空中。
才敢往下看,只一眼,他便惊叹不已。
这、这哪里是一座山啊。
这根本就是一条盘踞着的人面龙身、身长千里的烛龙。
而他,就在那龙尾上,修行了上千年。
不知敬畏感激便罢了,最后还爬到了别人脸上,被生生吓晕过去。
“你醒了。”巨大的人面也腾空起身,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虽大概知晓,烛龙并无恶意。
却还是惊骇不已,生怕被这巨大的怪物一口吃掉。
慌乱中,他翅膀一缩,从空中掉了下来,被龙尾一卷裹住递到了烛龙面前。
“我叫东篱,是一条烛龙。”
东篱盯着眼前小小一只的朱雀,眨了眨眼睛,友好的主动报上了家门。
他生来就盘在这里,作为人界灵气的龙脉,不得离开。
泣为江河,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不饮不食不息。
直到天尊灭世,他同人间一起,陷入循环往复的虚空,沉寂万年,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要变成一座山了。
他的名字,是一个天神给他取的,天神说他是人间的希望之光,让他沉睡在此,不要乱跑,等时机到了,天神就会来接他成神。
那是还是一条小龙的东篱问天神,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天神只是笑了笑,看着他满身火红的龙焰,摸了摸他的头。
他要是知道会等这么久,一定问天神能不能换个不这么孤独的任务,毕竟天神那么温和善良,说不定真的会答应呢。
“我…我是朱雀。”眼前小小的朱雀这么说着。
万年间,朱雀是东篱唯一见过的生灵。
他等的太久了,朱雀刚爬到他的尾巴上,他就感觉到了。
他很想上去问一问,小家伙从哪里来?世间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有没有诞生新的人族?小家伙认不认识那位天神?他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呀?
但是他忍住了,害怕吓跑这个小家伙,直到朱雀爬到了他的头上。
虽然第一次见面并不算很友好,但很顺利的,他们成了朋友。
朱雀飞升之日,迫在眉睫。
而新生的人族,在黑暗中负重前行、摸索着壮大着,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夜以继日。
他们以蝼蚁之躯,与天道无声对抗,想要证明存在的意义。
终于有一天,太仓山底出现了一队极小的身影。
人族,寻到了,业火的光亮。
那是光明!他们面有双目,便是为此而生。
他们欣喜若狂地,在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中,感受到了光与热。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相互扶持着爬上山来,直奔向业火,然后,惨叫着,哭喊着,化成灰烬。
多么渺小可怜的生灵,烛龙想。
可惜这点同情与怜悯,并不能改变什么,烛龙根本不能阻止人族的赴死。
与朱雀的相遇相识,已是违背天神的指命。
朱雀看着眼前的惨象,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烛龙的火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冒出头来。
即便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人族追求光与热的执念正如烛龙周身的业火一般,永世不息。
他们前赴后继的来到太仓山,然后飞蛾扑火般悲惨的死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过了多久。
业火燃着数以万计的亡魂怨气,反噬着烛龙的身体,烧的龙鳞剥落,暴露出血肉,供怨魂吸食。
无论朱雀怎么呼唤,烛龙都不能再给他回应,奄奄一息,只能睁着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无力地望着朱雀。
朱雀眼看着烛龙一日一日变得虚弱,他再也撑不起巨大的人面跟朱雀玩耍,他再也不能用龙尾卷起朱雀抛的高高的再接住。
他心中焦急痛苦,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最终,他决定渡化这些人族的怨灵,即便此时他飞升在即,以他的神力,几乎不能成功。
但为了烛龙,他不能再顾及那么多了。
他找来神族的经文,不分昼夜的以神魂唱诵着。
一开始,还是有些效果的。
可是怨灵实在太多了,他根本渡化不完,很快便神力枯竭,倒在地上,被怨灵的魔气浸染反噬。
而这时,一道天雷从天空劈下。
直直打在朱雀身上,一阵黑烟之后,他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捂住了右眼。
飞升渡劫,
开始了。
烛龙察觉到天空雷动,虚弱的双眼睁开,拼尽了力气努力蜷起身将朱雀圈在庇护里,为他挡住了最后一次雷劫。
十道紫色的闪电在云层中翻滚,几乎将业火的光都吸走了,而后一道一道如光剑一般快速刺下,打在烛龙的身上。
一片血肉模糊,龙鳞烧的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朱雀醒了过来,面上一片茫然悲戚。
他的右眼变为妖异的蓝色,脸上画着一圈黑色的堕魔印记,颤抖着从烛龙的尸身中爬了出来。
他轻声唤道:“......东篱?”
可是这次,烛龙是真的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了。
朱雀崩溃地跪地痛哭,撕心裂肺,引来了一位天神。
天神乘云而来,缓缓落在朱雀身旁。
他悲戚的抚摸着烛龙的人面,又转身看了看已然堕魔、泣不成声的朱雀,轻轻叹了一口气。
哎——
这一声,悠长而悲哀。
天神割破手掌,以血为引,净化了正在啃食烛龙尸身的怨灵,将东篱的神魂抽离出来。
朱雀抬起头来看着天神,愣怔半刻,便跌跌撞撞跪爬到天神脚下,以头磕地。
天神俯身制止,温柔的扶起朱雀,安抚道:
“没事了,孩子。”
而后,他退后两步,看着鬼魅的业火,轻轻摇了摇头。
在朱雀惊慌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抬起手上的剑向脸上划去,两道血迹滑下。
朱雀瞬间瞪大了眼,他、他竟然挽去了双目。
这是要做什么?
天神手心托着两只眼球,眼睑微合,一把抛进业火之中,口中诵念着祭祠。
一个人形随着他柔和清晰的声音从业火中逐渐幻化。
他是以双目为祭,为东篱重塑神身。
天神将人形的东篱交到感激涕零的朱雀手中。
原来的龙身鳞片全毁,依旧盘踞着,保持着最后蜷成一团保护朱雀的姿态。
从此,太仓山便成了真正的山。
人族终于,如愿以偿的带走了被天神净化的火种,匆匆回到了人间。
失去双眼的天神笑了笑,撕下一卷业火遮在面上,又看了一眼朱雀与沉睡的东篱,含笑遁形而去。
大地一时,有了短暂的光明。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也许真的还算圆满。
只可惜,世事无常。
很快,人族便发现,火焰带来的那一点微弱的希望,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想要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光明,而不是围着一束焰火,继续苟延残喘着悲哀的活着。
见识到了那位天神的能力之后,他们便对神产生了无比的信仰。
那样伟大的人啊,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能实现他们的愿望的,因为是神啊。
于是他们开始建造祭坛,终日向神族祈愿,供奉、祭祀,日夜朝拜,期望着能让天神垂怜。
如此强大的信仰之力涌入天宫,一时间,一众神族获得了无数的福报,神力大增,飞升之辈层出不穷。
神族,尝到了甜头,他们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些弱小的人族,听到了他们的祈愿。
为了让人族对神建立永世的信仰,他们纷纷寻找造日之法。
天神的所作所为瞒不了多久。
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在人间躲藏着的相依为命的东篱和朱雀。
他们惊异于烛龙手中的红莲业火,即便还没有找到可行的办法,神族已经被欲望和福报蒙住了双眼,他们失去了仁慈、怜悯,不再具有神性。
疯狂地将烛龙杀死后,他们把他的尸体扔进了东皇钟,祈求神器能够将业火炼成新生的太阳。
东皇钟,一片沉寂。
朱雀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想要阻止,却被神族的结界挡在外面。
又一次亲眼看着东篱死在他的眼前,朱雀再也受不了了,他疯魔般的吼叫出声,脸上的堕魔印记黑气四溢,身上的羽毛一片一片掉落,如落花一般,他吐出一口鲜血,用最后的神力化作兽身,展开两扇血翅,飞身撞向结界,被弹击回地上,砸出一个血坑。
“为什么?”
结界被兽神之血染成红色,朱雀咽气前喃喃自语。
咚——
原本毫无反应的东皇钟,响了。
结界里的神族面上一片扭曲的惊喜,欢呼着等待人族的太阳从神器内飞出来。
然而,黑色的堕魔印记,一圈一圈的,显现在他们脸上,黑气渐渐弥漫整个结界,与界壁上的神血混在一起,一道暗红的封印立时压下。
东皇钟被魔气包围着,开始混乱的乱响起来,涌出巨大的灵力。
神族发现事情不多,纷纷想要跑,可惜,
咚——
一声钟响,遁入虚无,
结界内的神族瞬间灰飞烟灭。
元武天尊凭空而降,以神力平息了东皇钟,带走了朱雀的残魂,将他关了起来。
远处,蒙着眼睛的天神,衣袍翩飞,神色凄然的转身离去。
再之后,不知道是被迫还是做了什么交换,朱雀魂祭东皇钟,化为了人间的太阳。
神族得到了那时人族全部的信仰之力,只可惜,经此一役,神族也所剩无几。
再后来,朱雀重拾意识,已是几万年之后的事了,那时三次灭世已经结束,他在海底遗迹中爬出来,流亡了许久,找到了被封在棺木里的东篱。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冥冥中,却有强大的禁制压在头顶,那股神力,正是来源于当年那位帮助他们的天神,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再也探不出天神的神识来了。
他们想,天神,应该已经不在了。
“那位天神,和我长得很像?”江岄开口,打断了朱雀。
这故事到这里可以暂停了,关于朱雀和东篱怎么在大泽海底相知相拥之事,江岄并不想知道。
至于朱雀所言真假,还需和浮黎商量之后再做定夺。
被铁链捆住和朱雀绑在一起的东篱喃喃开口道:“不是像,就是你,我是乘着你的双目化形的,绝对不会认错。”
浮黎闻言,握了握手中的承影,抬眼看向了江岄,目光微微有些寒意。
江岄并没有察觉到浮黎的异样,他此刻心中疑惑更深,若真如东篱所言,一来,时间对不上,二来,江岄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仁爱之心,愿意祭出双目帮助从未相识还沾染魔气的东篱化形,以他的做法,该是直接把烛龙除去,以免为患才对,不可能还献出双眼将他救活。第三,他确实没有那个能力,那位天神绝对是,不可比拟的强大,江岄若有他一半的神力,也不会落到战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