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啊”街道的张阿姨用一边用两根手指头不甚熟练的敲击着键盘,一边头也不抬的说到,“这两个月你在我们街道实践的很好,你的工作能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现在这项实践活动正式结束了,我谨代表街道感谢你近两个月的表现。除了精神上的鼓励以外,还有物质上的鼓励,桌子上的红包就是街道给予你的奖励,里面有一些钱,你把这些钱拿回去,好好的孝敬一下你妈妈”。
阿鲁看着桌上那个刺眼红的钱包,似完全没有听懂张阿姨说的,他没有动。
“哈”许是许久没有回应,张阿姨放弃了两根手指敲击着键盘的工作,抬起头,看了阿鲁一眼,干笑了一声,有些和颜悦色的说道:“傻孩子,快拿着吧,这是你应该得的。”
听着张阿姨这样数说着,阿鲁微微的迟疑了一下,最终,在张阿姨的灼灼的目光之下,还是伸出手去拿起了这个红包。
“艾,这就对了么。”张阿姨有些微微的向后倾斜,靠在了椅子的椅背上,这是张阿姨的习惯动作,这表示她很满意。
阿鲁有一个小小的天赋,这红包一入手,他就从厚度上感觉出这红包里面的人民币大概在10张左右,也就是1000元吧。
“好了,好了,阿鲁,今天你也不要工作了,你早点回去吧,接下来你就不用过来了,你在家里要好好的孝顺你的妈妈,虽然你不在这边上班了,但是你在家里也要表现的和在这里一样好。”说着,张阿姨有些不耐烦的微微摆了摆手。
捏着红包,阿鲁有些不知所措的转身就走了。
看着少年从门口消失的背影,张阿姨轻轻的哼了一声:“果然是白痴没人教,连句谢谢也不会说。没教养。”
少年阿鲁。
事实上,少年阿鲁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张阿姨口中的智障患者,他是一名自闭症患者。
但与其他的自闭症相比,他的情况又好得多,阿鲁的智商是正常的,测试下来达到了88。算是高功能孤独症。
最为明显的表现就是阿鲁能够简单的生活自理,而且也很安静,不会大吵大闹。大部分时间,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只是这种缄默安静有时候会导致想不到喝水,也想不到吃饭,阿鲁的这种自闭往往也很危险,对别人而言他没有危险,但是最自己和妈妈来说,他很危险,他危险到会饿死自己,渴死自己。
只是这些都是表面上能够得到的结论,在阿鲁那自闭的心里看来,这些人都无法能够自己交流,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别人的东西不感兴趣,而他感兴趣的东西,别人也不会有任何的触动,无法交流的人生是孤独的,仿佛你一个阳世的人置身于鬼界,在你看来,自己浑身上下阳火泛泛,却又无法触动阴暗世界机械行走的魂。
于是阿鲁变得越来越孤独,他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别人也不能理解,也不会赞同,于是乎阿鲁就懒的动,懒的与别人交流。久而久之,阿鲁变得越来越孤独,直到阿鲁的妈妈发觉阿鲁不正常的时候,已经被医生诊断为了高功能孤独症了。
阿鲁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对于这个只有靠着母亲来支撑的家庭来说,阿鲁的自闭症不缔又增添了一个莫大的困境。
好在,阿鲁虽然患上了自闭症,但却也不是很严重,虽然没有钱看病,但阿鲁表现的也不会继续加重病情。而且患上了自闭症的阿鲁,每天的消费更加的少,除了一份基本的食物消耗以外,就是衣服了。在吃的上面一个月也增加不了多少,衣服,母亲都是从小商品市场买来的便宜货,就阿鲁现在这种情况已然不会在挑剔些什么了。
不过饶是这样,也让这个没有了期望的家庭过得更加的拮据,造成这种情况有很大的程度是母亲不断的积攒着钱,除了这个住的地方以外,妈妈更是希望在自己死后留下一笔钱能够委托看在钱的份上的别人能够照看一下阿鲁。
所以当阿鲁将街道张阿姨给的1000块钱给妈妈的时候,妈妈竟然哭了。哭的又欣慰又难过。这不仅仅是1000块钱,这更是一份希望,妈妈看到了如果政府像现在这样一直不遗忘阿鲁这样的人话,那么对于以后阿鲁一个人的生活,妈妈还是有了一线的安心。
看着妈妈哭泣的容颜,阿鲁的心中突然感觉到很不舒服,因为,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那个红色信封松松垮垮的程度,当初里面装载的绝对不是这薄薄的1000块钱,恐怕是更加的多。
事实上,确实如阿鲁猜想的一般,当初红色信封里面装载的是整整5000块钱,这笔钱业不是像张阿姨说的那样,是街道自己掏钱奖励给阿鲁的,而是从财政上拨下来的,而这笔钱到了街道之后,街道办的李主任扣除了其中的2500块作为阿鲁的饭钱。
那剩下的2500块钱到了办公室之后,张阿姨他们又以技能培训耗材损耗这一勉强的理由,心安理得的从中提取了大部分,只留下了1000块钱给阿鲁。
若是只有2500块钱和1500块钱的话,自然还入不了李主任、张阿姨他们的钱眼,关键是,他们克扣的可不仅仅是阿鲁一个,还有很多类似于阿鲁的阿鲁。
就在三个月之前,区里面有一个关爱计划,提出给残疾人一个机会。但是对于企业来说,这是一种负担,哪怕时间不长。于是为了响应号召,街道办,环卫所等等部门纷纷的开辟出了一些个临时性的岗位。
而相对其他需要关爱的人来说,阿鲁这种既安静,又能从事简单的劳作,而且只要解决一顿饭的人自然是被争相的对象,于是阿鲁就被分配到了张阿姨他们所在的办公室。
不得不说,自从阿鲁去了,原来有些脏的办公室现在变得干净了,自从上面号召了部门精简后,失去了清洁工需要自己打扫的街道办办公室一下子变得杂乱无章,很多的资料都堆积着无人处理,厕所之中更是飘逸着一些些古怪的味道。
张阿姨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勉强的耐着性子给阿鲁解释了一下,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在随后的半个月里头,阿鲁就将厕所的异味清除掉了,而且他还自作主的将那些杂乱无章的资料好歹给大致的规整了一下,达到了方便别人查阅又让张阿姨他们有些不爽的程度。
而街道办公室里头自从有了人打扫,也变得明亮了不少。
在街道办的那段时间,阿鲁很不理解的是,有的事情明明很简单,阿鲁自信,如果交给他,即便不依靠别人,即便自己是自闭症,也能够完成,但就是这些在阿鲁眼中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就让张阿姨他们就是花了好几个礼拜都解决不了。
阿鲁还发现,街道办办公室里头张阿姨他们虽然有三个人,但是经常只有一个人留守,有时候连留守的人也没有,只剩下阿鲁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就将电话机给搁起,并且一再的关照阿鲁,不要把电话机放好,就让电话机这样放着。这是一件让阿鲁很明白又有些豁然开朗的事情。为什么,既然人不在不能呼叫转接么。
怪不得,以前妈妈打电话给申请补助的部门总是在忙音中,妈妈经常是带着希望打了一个下午怎么也打不通,依旧打不通。
电话机搁起,让电话过来的人听到忙音之后,还以为对方在通话,便一遍遍的期望打电话过来,结果便是一遍遍的失望。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街道办的工作是多么的繁忙来着。
街道办是这样,申请补助的部门是这样,不知道税务,工商,还有那些什么热线是不是也这样的呢,但愿就只有街道和申请补助的部门是这样的。因为张阿姨他们人少,他们又家里的事多,因为政府的财政困难,所以只能无奈的拒绝那些申请帮助的人。
阿鲁善良的这样想着,不过事实上这一切都与阿鲁没有太多的关系。
只是当下的情况而言,对于妈妈来说,阿鲁的中饭有解决了,妈妈便能省下一些开销,还能够在外面更专心的工作。
有时候,食堂的大师傅心情好了,阿鲁还能拿回点肥肉什么的,这点菜够他们母子两个吃上个好几天了。
更让妈妈欣慰的是,在街道食堂饭菜的滋润下,阿鲁的脸色渐渐的红润起来,整个人看上去也泛起了一丝健康的色彩来。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都过去了,上头发布下来的“关爱计划”没有了后续,而街道也将阿鲁他们随随便便的打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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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家是拆迁户,从老镇子拆迁到了新镇子。老镇和新镇之间只有区区的一公里之遥。
阿鲁不知道为什么要拆迁,虽然住进了新房子,但是他还是和喜欢自己曾经住着的房子。
老镇子上住宅都成了残垣破瓦,但是一栋栋的新商务楼,一间间的酒楼饭店又在那一部分曾经是老房子的原址上鳞次栉比。
这一切对于阿鲁来说都好陌生,唯有在那还没有拆干净的住宅已经附近泛出的幽幽的灯光,阿鲁才会感受到一丝曾经的家的气氛,因为阿鲁曾经的家除了门窗被敲掉以外,其他的,都还在。
每天晚上吃完饭之后,阿鲁便会来这里摸着墙走一遭,就像以前这里还没有被拆掉的时候,阿鲁经常做的一样。
因为在每天吃完饭之后,妈妈都要去镇上的洗衣店帮忙做小工,这段妈妈无暇照顾他的时间,于是他就只有在老镇上摸墙壁玩。
老镇上还有各色人等,因为这里有好多的大饭店,也有还没有轮到拆迁的地方,以及因为贪图便宜和方便租住在这里的人。
这些人来来往往,演绎着各种各样的心情故事。
哭泣,在这里看的最多的是哭泣。
阿鲁就经常看到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在很晚的时候,蹲在那些旧房子那边哭泣,阿鲁觉得这个年轻人如果再哭几次,就不会在这么哭了,他会过上另外一种,他会另外一种哭泣,然后走向死亡。
就在那个年轻人哭的伤心的让阿鲁不舒服的时候,阿鲁终于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那个年轻人跟阿鲁说到。
阿鲁没有说话,只是依然拍着他的肩膀,阿鲁只是试图着阻止年轻人继续的哭下去,然后哭光人生最后的泪水,走向枯萎。
“我叫钟杰。”那年轻人继续的跟阿鲁说到。
随后年轻人,开始不断的述说着自己的艰辛,诉说这个城市的不公平。诉说的阿鲁那平静的心也起了一丝烦躁,阿鲁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你,为,什,么,不,回,老,家,呢?”
“什么,”那年轻人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开始冲着阿鲁愤怒的咆哮。
许是咆哮的累了,也是看阿鲁说话很吃力,更是看到自己咆哮了半天之后,阿鲁一点反应也没有,年轻人用轻蔑的眼神看了一眼阿鲁。
“白痴。”然后扬长而去。
“我不是白痴。”阿鲁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心中默默的说到:“我只是自闭症,还有,我的不公平又要跟谁说呢。”
从那年轻人之后,阿鲁很少会主动上前去安慰人因为他明白,有些人的生死,或许是天注定,与他没有什么关系;还有,他害怕,害怕再一次的遇到这种咆哮,这种咆哮让他觉得有一种自己不该存在于世的感觉,往往使得他一向波澜不惊的心安静不下来。
可是当看到眼前的中年人在那边不断的呕吐,阿鲁有些不忍心,他觉得这个中年人不该是这样,如果他不呕吐,他会有更好的生活,如果他不再保持这样的状态,他也就不会去呕吐。于是,阿鲁还是忍不住的走上前去拍了拍中年人的后背,试图让中年人不再呕吐,不再维持现状。
“为什么,为什么”一开始在不断喃喃的中年人被人拍了后背之后一下子抱住了阿鲁。
开始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抱住阿鲁的男子边哭泣边嘶吼,阿鲁的心悸动了一下,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痛苦,这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头的痛苦。
“为什么,他们都会离我而去,为什么他们不理解我的苦心。
他们说我很霸道,你觉得呢,在我的企业里头作为我的员工,我要他们穿衬衫,穿长裤,不准穿裙子,不准染头发,只是为了自己的欲望么,我也是为了他们好,在工作中很容易受到肢体伤害,包裹的严严实实,这样可以将伤害降低到最少。
他们说我变态,变态到连员工的婚丧嫁娶都要管。是,我是不允许员工离婚,离婚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没有责任感,没有责任感的人凭什么在我的公司里头工作,家都搞不好,怎么搞的好工作呢。
我就是不让员工离婚,除非从我这里滚蛋,今天他们不理解我,那么日后他们会感谢我的。
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我的兄弟们不是这样跟着我过来,这些新来的孩子们为什么就无法理解我呢。甚至,在那些孩子的影响下,曾经被我带来幸福的兄弟们也开始一个个忘记我带给他们的好处,开始离我而去。”一抹不堪的痛楚从男子的眼中闪动着。
对于男子说的这些,阿鲁没有丝毫的感觉,他甚至都不明白,男子说的是些什么。
“为什么”男子一下子推开了阿鲁,“为什么你不回答我。”阿鲁僵僵的站在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男子一边呕吐一边渐渐的远去了。
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阿鲁百无聊赖,一边走,一边划着墙壁,他无所事事,划着划着墙壁断裂了。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阿鲁还是不习惯原本连贯的墙体变得残破断裂。社会变迁的太快了,阿鲁和很多人一样,都无法适应。
不习惯,不习惯。
变迁的社会并不是一个绝佳的天堂,天堂,是一种让人可以感受到习惯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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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特别的冷,一家酒店的墙壁上有一块电子屏,它里面播放着电视节目,电视里雪花飘荡,和酒店外面的红红绿绿衬托的极是和谐。
电子屏幕上主持人用一种亲切的有一些痛惜的语调说着:“今天是圣诞节了,如果你今天晚上不是有什么千万百万的大生意的话,就请回家和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不知道,这语调是触动谁的魂,阿鲁看到了那个叫钟杰的青年又在墙根下哭泣。
远处的霓虹灯闪烁,阿鲁不知道,哪一盏灯是属于妈妈做小工的洗衣店的。
生活。
不,生存就是这么的可笑,生存的人和生活的人在一起是最为可笑的。
生活的人不懂生存的人为什么有一种情感叫罔顾,生存的人不明白生活的人为什么如此的任性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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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毁灭了,满世界都是僵尸的时候,这个主持人还有没有心情过什么圣诞节,只怕自己在不断的东躲西藏,想着不要成为僵尸的圣诞大餐吧。阿鲁有些恨恨的想到。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毁灭了,满世界都是僵尸的时候,这个主持人在硕果仅存的土地上种植着食物,浇灌着大粪,那时的他是觉得将这些大粪浇灌完毕重要,还是扔了粪勺,回到家里,带着味道,和家人每每的点上最后的蜡烛,吃着那时的大餐来的重要。阿鲁依然有些恨恨的想到。